颐 multitude

就是那种文风会越来越不正经的想到什么写什么无限流选手。嗝

搬运推文

作者安妮宝贝。/励婕



正文





电梯事件




         报上登出一则社会新闻,上海某区一幢写字楼的电梯在深夜发生事故。一名女职员被困在降到17层的电梯。因值班人员的离岗和电梯的故障,女职员在次日清晨被发现窒息而死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题记



        公司在刚完工的一幢新建大厦上。38层。上班的第一天,同事对我说,那里的四部电梯,左边最里面的电梯,曾经关住过人。我说,如果关住了,我该怎么办。他们说没有任何办法。除了喊救命,或者大声唱歌。



我探过头去看,它刚好打开,里面吹出一股空荡荡的冷风。走进去的时候,感觉像一个空洞的地穴。电梯开始缓慢的上升,突然轻微的晃动起来。大家发出夸张的惊叫,我知道他们已经习以为常。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


那一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,不能再乘这部电梯。



上班的路上,每天都会遇到一个瘸腿的女人。拎着一只包,和我相向而过。



空阔寂静的马路两边是脱光了叶子的梧桐树。天空一直是阴冷的,每个人都行色匆匆。那个女人的脸,似乎在逐渐的苍老中。有时候,在擦肩而过的瞬间,我看到她的眼神,那里有一些熄灭的灰烬。



我不知道在她的眼中,是否我也是如此。在彼此路过的平淡阴郁的每一天。



每天我要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,然后挤车上班。这是上海生活异常普通的开端。奔波的人失去了性别和身份,像蠕动在狭窄缝隙里的昆虫。盲目而混乱。有脚步停在头顶,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下来。



年轻的女孩啃着干涩的面包当早餐,一边把耳机拉出来塞住耳朵。有人在看报纸上的股票形势分析。瞌睡。吵架。大声的上海话。OFFICE男人剃的很干净的下巴。空气很浑浊,闻不到剃须水的清香。司机扭开电台,车厢里响起了沉闷的音乐。



是崔健很旧的摇滚。



我的一天,就是在这样的喧嚣中开始。



很多时候,因为车厢的闷热和路途的漫长,会感觉昏昏欲睡。饥饿和睡眠不足,使我在陌生人身体的夹攻中无法动弹。也不想动弹。只是看着车子一站站的停靠过去。



车下奔跑着咒骂着的人。城市上空弥漫着灰尘的雾气。攥着拉环紧张而生硬的手指。




晚上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定好闹钟的时间。



那个塑料壳的小闹钟,在黑暗的房间里会发出清脆的声音。我把它埋在枕头里面,放在衣服堆里,或者扔在床底下。等着它像一枚定时炸弹,随时爆响。有时候,半夜才想起来闹钟没有定时,我会跳下床四处寻找。



平说,你开着灯,还想不想让人睡觉了。



我说,找闹钟。



你半夜三更走来走去,烦不烦。



找不到闹钟,我明天会起不了床。



有病。平低声地停止了不满。



然后突然之间,灯灭了,房间里一片漆黑。



黑暗中我赤裸着身体在冰凉的空气里摸索。跪在地上,把手伸到床底下。然后我摸到了塑料壳的炸弹。我把它贴在耳朵上。



那是清脆的吞噬着时间的声音。



我和平在一起的时间未到三个月。他把我带出去吃饭的时候,他的朋友对我态度温和。在那些安静的眼光里面,我能读出一些复杂的含义。谁都知道,平曾经有许多美丽的女友。他的生活始终混乱不堪。



我认识他的时候,他已经变得贫穷。每天抽大量的烟。躺在床上沉溺于睡眠。也许一个男人,受过非常钝重的打击,才会变得如此颓废。有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抽水马桶上,卫生间的门常常是关着的。



我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么。一个住家男人的每一天 ,和一个挤公车上班的女人的每一天,暧昧的重叠在一起。睡觉。吃饭。相对无言。并且互不了解。



然而这有什么重要的呢。比如一次,我们去酒店参加生日宴会,过生日的是个漂亮的女孩。很多人提示,平,你该给你女朋友夹点菜。平的筷子迟疑的伸过来,放在我碗里的是一块瘦瘦的鸡肉。好像是脖子的部位。我微笑着把它推到碗边。我独自吃了许多食物。



每天清晨,当我强忍着睡眠不足的头痛,在黑暗中穿衣服准备上班的时候,这个男人还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。他什么都不做。因为他还没有找到——喜欢做——的工作。



可我需要工作。因为需要生存。



平说,你到底睡不睡觉。



我说,我必须要找到闹钟。



冷漠的僵持。我听到平沉重的呼吸。然后平从床上跳了起来。他光着脚冲到我面前。那个耳光如此用力,以至于我的耳膜似乎在灼热中爆裂。你这个疯子。我听到他的咆哮。你存心就是不想让我睡觉。我已经把那个闹钟扔了。



我已经把它扔了。他说。



这一天我迟到了。走下楼梯的时候,我头痛欲裂,心神不定。胸口的呕吐感依然在折磨着我。窗外下着寒冷的雨,可是我没有时间再上楼拿伞。在拥挤的汽车上,我的脑子中只思考着一个问题。那就是该如何地报复平。我要让他痛苦,不仅仅是被打裂耳膜的痛苦。



我不知道我的离去或者消失,对他来说是否会是个打击,还有尚未确定的生命。



生活在无休止的挤车和睡眠不足的碾压下,变成薄薄的一张破纸。我不敢伸出手指去捅破它。因为知道它的不堪一击。可是我想,我还是爱那个男人。他孤立无援的挣扎,使我对他充满同情。有时候愤怒时我们忙目的寻找着缺口,可是一切都不得要领。



那个闹钟,同样的让我如此厌倦。可是我无法摆脱。我仍然要买一个。是新的。



下班以后,我去商店买闹钟。我没有回家做饭,也不舍得在外面吃饭。买的同样是塑料壳的小闹钟。天在下雨,想象了很久的温暖阳光依然没有出现。等来的却是一场寒雨。在走出商店之前,我给自己买了一管唇膏。我不清楚这管酒红色的唇膏,对一个和别人同居着,也许已经怀孕的女人来说,有什么意义。不会再有爱情了。我想。对着湿漉漉的商店橱窗,我看到一个衣着陈旧,脸色灰暗的女人。一张被揉皱的破纸。



我希望那个男人是爱我的。虽然我只是被他选择的结果。他清楚他和我同样没有出路。



他的抵抗是无力的。



在公用电话亭我打了电话到家里,没有人。



不想回家。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里,冰冷的空气。带着我的闹钟和口红,我又回到公司的大楼。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的地方,可以找的人。我想我同样也是无力的。对无法得到的晴天,无法改变的生活。在寂静的电梯里,我再次感受到的呕吐和难忍,是我的眼睛都是泪水。该如何继续。我不知道。



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已经关掉。我在灰尘弥漫的狭小办公间里坐了一会儿,只听到外面的雨哗哗的响。似乎是过了很久,我又拨了到家里的电话。是平睡眠中的声音。



我说,你回来了。



他说,是啊,你又把我弄醒了。



你干什么去了。



去喝酒了。



我不回家你从不会担心的。对吧。



他沉默了一下。然后他说,你别这样了好不好。早点回家来。你总是把我搞得这么累。




平的语气突然显得温柔。已经很久,习惯了他的沉闷和粗暴,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疲倦的缘故。我只知道一切不会持续太久。



也许我下个月可以去上班,平停顿了一下。这样可以重新租房子,你上班不会太辛苦。




电话挂下了。



我走过黑暗的过道,去电梯间。晚上四部电梯停了两部,我按了往下的标记。



整栋大楼空荡荡的。也许除了我已经空无一人。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恐惧感。



很奇怪,从童年开始,我就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是在独自生活。有时候身边有很多人觉得他们都像空气般透明。没有人能进入这种似乎被封闭的孤独。城市和爱情,好像都是空的。



我只是走着自己的路。像那个瘸腿女人。一直走到苍老。即使没有出路。那又如何。



隐约的,我似乎听到了电梯上来时轰轰作响的声音。我揉了揉疼痛的额头,走进去按了关上的指示键,然后按了一楼。



脸上的肿痛有些缓和。任何伤口都会有所缓和。靠在电梯壁上,我听到自己在寂静中的呼吸。楼层的显示灯在不断地变化。



突然我想起一件事情。



这个电梯似乎是左边最里面的一部。



以前我一直刻意的回避这部电梯,有时宁愿多等几分钟。



但在这个寒冷的雨夜,我忘记了。



几乎是在瞬间,我听到了轰隆的巨响。



然后一切停顿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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